只有李春燕仍然镇定自若,坚定地对孩子做嘴对嘴的人工呼吸,伴随着汽车的颠簸,一次,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绝望……两次,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迷茫……三次,抬起头,眼睛里仍然满是坚强……
120急救车呼啸而至。罗踩了刹车。所有人都伸长脖子,似乎看到了希望。
刘志洁一下汽车,便在路边蹲了下来。从北京出发3天来,为了保证自己不晕车,她粒米未进。
李春燕走下汽车,就瘫倒在车门口。少顷,她醒过来便在路边呕吐。
杜娟接过孩子,快步往急救车上冲。
吴耶眯、吴当眯、吴岁眯最后从车里出来,一言不发。
出诊医生田应军来不及弄清是怎么回事,孩子已经送到跟前,青紫的脸色让他只有打开车门。
取名“吴健智”,
愿他长大做个志愿者
晚上6点50分,孩子被送到医院。县城华灯初放,音像店里传出了流行的乐曲,一片繁华。
在从江县民族医院门口,顺着汽车的灯光,医院大门上“二级乙等医院”几个镏金大字金光闪闪。进入医院主楼,吴耶眯瘫倒在门厅右边的塑料椅子上。在椅子的上方有一个塑料牌,上边写着“一张笑脸相迎,一片诚心服务,一句话语暖心” 。
田应军已错误地将孩子送往二楼小儿科,放在一张床上。志愿者肖希田和护士梁洪云一起搬来一瓶氧气。医生马上给孩子吸氧。但孩子太小,需要放在温箱里才能保证他的体温。
也许是记者一直在跟踪拍照,也许是刘志洁一直用标准的普通话跟医生交涉,他们意识到将会为自己错误的行为付出代价,几个小护士在一旁嘀咕。梁洪云迅速地把孩子抱到一楼妇产科。
妇产科主治医师刘玉芝早已在治疗室等待。她先把孩子放在婴儿秤上称了一下550克!才把孩子放到医院仅有的一台宁波产HKN90温度控制仪上。
检查孩子身体,刘玉芝发现孩子右手拇指上多了一个小指头这个孩子先天畸形。
刘玉芝初诊的结果是“因为早产,他没有自主呼吸和心跳,嘴唇、面色、全身皮肤青紫,肢体湿冷,体温不升”。她的结论是“孩子病情危重”,她感到了挽救这个小孩生命的艰难,“因为一般这样的孩子治不好”。
孩子鼻孔上有些分泌物,刘用棉球擦干净,又将连着氧气的塑胶管插入孩子的鼻腔,供氧速度每分钟0.3升。
护士拿来吸痰器。刘玉芝将吸痰器的一根塑胶管插入孩子鼻孔,另一根放入自己的嘴巴,轻轻一吸,吸痰器里多了一层黄色的液体。
刘找来一层薄薄的纱布,覆盖在孩子嘴巴上,用嘴贴下去,做了一阵人工呼吸。然后一直用李春燕用过的胸腔按压法,轻轻按压孩子胸腔。
孩子没有反应。
刘注射了2毫升万分之一的肾上腺素和0.2毫克盐酸钠洛酮,继续按压孩子胸部。
在药物的作用下,晚上7点10分左右,孩子开始有微弱的心跳和不规律的细微呼吸,每分钟5次左右;测心律,2 15分钟一次。孩子病情有了起色,刘玉芝将氧气的流量加大到每分钟0.5升,并把孩子送入保温箱中。
从江县民族医院副院长杨怀武、石学金和莫建树先后来到孩子的治疗室,看着温箱里的孩子一言不发。石玉护士、林素珍护士和妇产科主任邹梅兰等也参加了抢救。
晚上7点40分左右,有了轻微呼吸的孩子在温箱里进一步好转。先是体色由原来的青紫转为桃红,继而又有了轻微的呻吟,并且呻吟声越来越大,还排放了一次墨绿色的胎便。
孩子病情的好转让所有人见到了天边隐现的一缕曙光。刘玉芝紧皱的眉头开始舒展,她来到办公室,拿出纸和笔,开始撰写抢救报告,下笔如有神。在病房门外,一直紧蹙眉头的李春燕、刘志洁、杜娟、赵富定和肖希田笑逐颜开地谈笑。刘志洁给妈妈打电话叙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以后,转身对李春燕说:“我妈妈说了,你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医生”,随即在李春燕脸上亲了一口。吴耶眯这时也似乎对未来的生活产生了憧憬,她说孩子是大家救过来的,感谢大家的关心,孩子还没有名字,请大家为孩子取名。
刘志洁和杜娟说:“第一,我们希望孩子以后能够健康地生活;第二,我们都是志愿者,希望孩子以后也能够像我们一样,长大了以后也做一个热心关心他人的志愿者。”
“那就叫吴健智吧。”记者道,“‘智’取‘智慧’的‘智’,希望他以后能够聪明、有智慧,同时又像我们一样,做一个志愿者。”
“好!就这样。”杜娟、刘志洁、小肖、赵富定异口同声地说,李春燕在一边笑容满面。
大家还和孩子的亲属一起照了一张合影。吴耶眯、吴岁眯、吴当眯看起来脸上充满了笑容。
生命消失在420分钟之后
吴健智的呼吸和呻吟只持续了40分钟左右。
晚上8点20分左右,就在大家合影的同时,护士林素珍一直在观察孩子的病情,她发现吴健智的哭声越来越小,皮肤也没有几分钟前的光泽。她把这个情况报告了刘玉芝。
刘玉芝来到温箱前观看时,孩子的嘴唇、身体和四肢的皮肤都已经变得青紫,呼吸已经变得异常微弱,好几分钟才有一次反应,就像打饱嗝一样;孩子的呻吟就像游丝一样,小到几乎听不见。她连忙又补了一针肾上腺素,接着对孩子进行胸腔按压治疗。
护士们准备好医疗器械,排在刘玉芝身后,随着刘的需要递送医疗器械。
所有的抢救方法都用了以后,孩子的嘴唇、脸色和皮肤还是渐渐恢复了入院时的青紫的模样,两只眼睛紧闭,口鼻没有气息。
记者问刘玉芝“孩子的病情将如何发展”,她说不容乐观,但她会尽力。刘说,要想让孩子活下来,办法也是有的,那就是让他在保温箱里等到他的内部器官发育成熟为止,但这个时间得等两三个月,并且还不一定保证没有后遗症。“这样7 个月的早产儿,一般能救活的比例只有30%到40%,即使有少数救活,60%到70%的也会留下痴呆等后遗症。”
和大家合影之后,吴耶眯两只眼睛仍然盯着保温箱里的孩子。当她看到孩子皮肤又重新变成青紫时,她悄悄地抹了抹自己的眼角。她告诉刘志洁:“孩子没气了。”刘心里顿时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
当刘玉芝将孩子能否治好以及治好以后的可能性告诉吴耶眯后,吴耶眯和吴岁眯、吴当眯用苗语商量,最后决定放弃对孩子的治疗。刘告诉她,孩子离开了保温箱,不到15分钟就会死。
刘志洁看到自己的努力即将付之东流,也不断地对吴耶眯说,“现在孩子还能治好,没有钱我们给你出。”吴耶眯说:“我们不花你们的钱,你们的钱也是辛苦钱,即使给他治好了,以后也是一个废人,我们家里也养不起。”她就把手伸向了保温箱。
杜娟也在病房外边的墙壁上低着头,垂着眼睛,一言不发。
李春燕也很伤心,她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神情呆滞地看着病房,满是泪水,但她没有哭。她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没有完成作为一个农村知识分子,她有义务为不认识字的患者家属写书面证明,并念给她们听,再让他们按下自己的拇指印。吴耶眯、吴岁眯、吴当眯3人没有文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
在吴健智获得自己名字之后的5分钟,吴耶眯就在一份自己申请放弃治疗的书证上按下了自己的指印。她快步走到保温箱前,迫不及待地打开保温箱,再次把手伸向了吴健智。
刘玉芝做完最后一次检查,摘除插入孩子鼻腔的氧气管和给孩子输液的针头……她告诉吴耶眯,3年内不要让吴健智的母亲怀孕,先上一个节育环,身体好了以后再怀孕,生育。
晚上8点50分,在孩子失去呼吸的最后时刻,吴耶眯抱起吴健智,在他的额头上亲了又亲,在他的身上摸了又摸,很快用包被将孩子包好,没有让他的头露出包被之外。
没有谁敢说“这个家庭以后我来负责”,因为没有人能够有这个能力和胆量,看着她的坚持,没有人阻拦她,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她把孩子从温箱里抱出来,包好,蹒跚地走出医院。
刘志洁问吴耶眯:“你回家准备怎么办?”吴耶眯回答“在回去的路上丢掉”,她眼睛里没有焦虑,没有泪水,没有光芒。刘拿出钱包,掏出100元,交给吴岁眯,让她给孩子的母亲补补身体。
记者给杨怀武、石学金和莫建树等几个医院领导打电话,他们答应派出世界卫生组织配备的唯一一辆急救车,把3个妇女送到家。
“我们都尽力了,但是没有办法。”刘玉芝对记者说。这次治疗产生的费用应当有几百元,因为放弃治疗,孩子没有被救活,医院只收到刘志洁交来的38.1元,分别是药费34.6元,抢救费2元,挂号费1.5元。其余的都需要医院自己承担,而医院只有少量的财政拨款,连支付医生的工资都还不够。
“春燕姐姐,你是世界上
最美丽的女人”
在从江县城吃完了晚饭,罗书记开车送我们回到大塘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在春燕医生的邀请下,我们来到了她家。
春燕家的房子建在半山上,是一栋砖木结构的房子,以木结构为主,砖砌墙壁,一共两层,一楼外墙基本装修完毕,二楼空荡荡的还没有装修。进入屋内,也只装修了两间房,一间是春燕的卧室,另一间是春燕公公婆婆的卧室。春燕的公公正在咳嗽。
春燕的药架就放在公公婆婆的屋子里,记者进去看到,架子上空空如也,只有少量的几种药。记者问春燕:“你为什么不准备成套的药?”春燕说没有钱。
记者问:“通过看病不就有钱买药了吗?”春燕说:“村里太穷,一般人家有了病,出不起医药费。”春燕告诉记者,她给村民治病,每个月连本带利能够有600元的收入,可她每个月用于买药的钱就差不多900元,不够的就只有自己贴。
“老百姓也是可怜,他们没有钱,你给他们治病以后,他们只有到秋天收桔子的时候再偿还。”村民们2002年欠下的3000多元医疗款,目前只有600多元没有收回了;村民们2003年欠春燕的3000多元医疗款,目前还有12 00元没有还清;而今年的欠账又在增加。她实在没有办法,就把村民欠钱的账单一笔一笔列出来,贴在屋里的一根柱子上,外人没有进到屋里,就看不见那份账单。
记者问春燕为什么一直留在家里不出去打工。春燕说她父亲以前是这里的医生,交待过她,不管多苦,欠多少债,也不能离开村子,因为她是这里唯一的医生!
春燕没有钱买药,就向丈夫打借条,目前借条上的金额已经有5000多元。
在记者即将离开李春燕家的时候,她打开了最后一扇紧闭着的房门,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这间屋的屋基已经被洪水冲掉了一个角,临近塌方的地方,地面分成了几块,分层下陷。这间屋的柱子悬空,横的楼枕已经弯曲,似乎难以支撑房屋的重量,墙壁已经开裂,最大的裂口有10厘米,房屋已经倾斜。
记者来到李春燕的卧室,靠外的墙壁上,也有四条裂缝,墙壁上的楼枕,已经和墙壁产生了大约5到7厘米的大裂缝。墙角靠外墙的地基正在开裂、塌陷……而李春燕家的大门,原来比较靠近垒起来的地基外墙,而现在这个大门已经变形,打不开了,只有从靠山的一侧又开了一个门。
记者还听到一个故事:一年以前,李春燕为了一个小学二年级的小女孩的病,整整照顾了3个多月!前两个月每天都去那个小孩子家给她治疗,后来家里实在离不开,就把孩子接到自己的家里治疗在这3个多月里乡村医生像母亲一样对待小女孩,病好后李春燕没有要一分钱,事实上小女孩家确实没有钱……小女孩也从此把她当作了自己的“母亲”!
夜里两点,当记者一行离开大塘村的时候,李春燕出来送我们,刘志洁拉着李春燕的手说:“春燕姐姐,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她又塞了100元到李春燕4岁孩子的手里。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