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7日,在北航西门外的乌有之乡书吧,一场关于“吴健智”的报告震撼了很多人,做报告的正是今年国庆期间在贵州从江抢救他的志愿者。
“吴健智”是一个十分帅气的小男孩,但是他只拥有这个名字10分钟在他离开母亲身体7个小时之后,他就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了,他整个生命旅程只有420分钟。在他短短的一生中,几乎一半时间和疾病搏斗,他不知道我们给他取的名字,也不知道爸爸妈妈心里如何焦急,甚至没来得及看这美丽的世界一眼。
他死去的时刻是公元2004年10月3日晚上8∶50,在贵州省从江县民族医院妇产科病房,因为经济的原因,奶奶吴耶眯(苗语音译,下同)放弃了对他的治疗。而主治医师刘玉芝断言,离开温箱以后,吴健智的生命不足15分钟。而村赤脚医生李春燕的观察是,在离开温箱的时候,吴健智的呼吸和心跳已经停止。
吴健智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小男孩,在母亲的肚子里只呆了7个月,就急急忙忙地来到了这个世界。他的出生耗尽了家里最后的2元钱,但他又走了,留给他家庭的只是一种淡淡的悲哀。
那天晚上,在通往他家的路上,没有灯火,一片漆黑。奶奶抱着已经停止呼吸和心跳的他一步一步走进去。
他花光了家里最后的2元钱
大塘村是贵州从江县最大的一个村,拥有2500多人口,密密麻麻的吊脚楼分布在宽广高峻的月亮山东麓。居住在这里的人全部是苗族,他们人均耕地不足7分,全部经济收入就靠种田,养猪只是到年底犒劳犒劳自己。因为经济落后,交通闭塞,这里的人常常自称来自第九世界月亮山区是从江县的第三世界,从江县是贵州省的第三世界,而贵州省又是中国的第三世界,合起来这里正好是第九世界。
2004年10月3日中午1点,吴健智就降生在大塘村237号一个贫穷的农民家里。这家人多数赤着脚,他们连 3到5元一双的贵州3537厂生产的解放鞋都买不起。吴健智是母亲的第四个孩子,从开始怀孕到出生,他在母亲的体内只呆了短短7个月。他还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也都急急忙忙地提前从母亲身体内跑出来,他们在母亲体内呆的时间最长8个月,最短4个月,没有一个够活下来。
在吴健智降生的前一天,15名旨在改变乡村教育、卫生状况的志愿者从北京、上海等地来到相邻的大洞村进行社会调查。他们得到黔东南州政协邵平南副主席和中国人寿保险公司黔东南分公司的重视和支持。10月3日下午两点多,记者和中国扶贫基金会的杜娟、首都经贸大学毕业生刘志洁被雍里乡党委书记罗朝明开车送到大塘村。
下午4点,我们要去找村里的赤脚医生。李春燕就来了,急冲冲地往村头赶。她今年27岁,贵州省黎平卫校毕业,受到世界卫生组织的培训,成了村里唯一受过专业教育和专业培训的赤脚医生。
记者问她为什么这样急,她说有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需要抢救,如果晚了可能就来不及了。在路上,记者一行从春燕口中得知,将要去的这家农户很穷,孩子中午出生的时候,曾经有过一声很响亮的啼哭,他们家为了感谢医生给他们带来的希望,将家里最后的两块钱都给了她,算作接生的费用。
春燕脚步飞快,除了刘志洁以外,其他人都跟不上她的脚步,她们最先赶到吴健智家。她们进门两分钟以后,我们才气喘吁吁地赶到大塘村237号。这个时间大约在下午5点钟左右,离吴健智出生才4个小时。
这237号吊脚楼,一楼的墙壁只是用几块木板拼凑而成,冬天四面透风,好在只是堆放杂物,并不住人;二楼的墙壁则是经过木匠精心加工过,木板严丝合缝,可以保证冬天不受寒风侵袭,屋顶用杉树皮盖着,这是买不起瓦的穷人最常用的办法。
“屋里窄小昏暗,还有一股浓重的余烬的味道……在一间小黑屋里,放着一张仅有我书桌那么大的床,很黑很脏,床上是一个消瘦羸弱的妇女,脸上尽是岁月和痛苦刻下的痕迹,看不出年纪。床边,一个同样瘦弱的妇女怀中抱着一个红色的布包。布包里,我第一次看到了他,他是那么的小,那么的痛苦,五官都皱在一起,即使在这么昏暗的灯光下,也能清楚地看出他的脸色发紫,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了。”这是几天以后刘志洁回忆最初见到吴健智的情景,当时她建议把孩子拿到比较宽敞的客厅里来。
快去医院,那里有氧气和温箱
记者步入237号房门时看到:一间昏暗的黑屋内,全身青紫的孩子躺在吴耶眯的怀里,沉睡不醒。孩子长约30厘米,赤脚医生李春燕正在用双手有节奏地按压他小小的胸部,而刘志洁则用两只手不停地按压孩子小小的腮帮。几个老人则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孩子,有的眼角还噙着眼泪。
孩子已经窒息,春燕的判断是因为早产,体内器官发育不全,出生时吸入羊水过多,造成气管堵塞。吴耶眯把孩子放在一只宽大的板凳上。春燕采用按压治疗的方法。她把小孩的两只小手放在他小小的胸上,用自己的手有节奏地按压孩子的小手。“孩子哪怕只哭出一声,肺叶就会张开,事情就会好转。”
几分钟以后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小男孩依然紧闭双眼,嘴巴里没有半点哭声,甚至没有半点呼吸和心跳,小手上已经渗出了丝丝血印。
李春燕放弃了这种方法。她将自己的嘴对准孩子的小嘴,轻轻一吸,随即将一口黄色的液体吐在随身带的纸巾里。她把目光定了定,又继续凑过去……还是没有一点反应,皮肤继续青紫,渐渐失去光泽。
刘志洁的母亲是妇产科专家,在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工作,父亲是中科院专门研究试管婴儿的专家,所以她有一定的医疗知识,她一直在按压孩子的腮帮,配合春燕对孩子进行抢救。她还打电话向自己的母亲求救,母亲告诉她“不容乐观,要做好准备”。
“有氧气没有?”刘志洁问。
“没有!”春燕回答。
“有温箱没有?”
“没有!”
“那,至少有消毒工具吧?”
“没有!也没有!!”
刘志洁想,如果有氧气,有温箱,有消毒工具,或许能够挽救这个脸色青紫的孩子,但春燕的医疗装备只有两把止血钳、一把剪刀、一个听诊器、一个体温表,远远达不到挽救这个生命所必需的条件。“好吧,如果能送最近的医院,可能还有一线希望,但是记住,不要太乐观了。劝劝他的家人吧。”
“乡医院的条件比我这里好不了多少。没有氧气,也没有温箱。只有送县医院。”李春燕答道。
“去县医院!”刘志洁斩钉截铁。
吴耶眯的第一反应是“我们没有钱”。刘志洁说:“我们有,我们给你们出。”当时她身上有1200元。
“县城远多,没有车,来不快。”吴耶眯说出了不送孩子去医院的第二条理由。杜娟说打120,李春燕说有20多公里,山路,急救车来回至少需要一个小时,怕来不及。
“找罗书记。”杜娟动作麻利地打通了罗的手机,请他开车送孩子到医院去治疗。罗回答“马上到”。
没有谁去安慰那位骨瘦如柴的母亲,甚至没有人提到她,所有人都朝公路上赶,都没有想到这次好心的行动居然成了他们母子的诀别。她产后大出血,刚被李春燕控制住,骨瘦如柴,只能在家里休息,没有跟着来。
吴耶眯抱着孩子,神色凝重地冲出家门。她没有穿鞋,但她的脚步虎虎生风。她的两位妯娌吴当睐、吴岁睐也紧随着出来。
刘志洁随手操起了用作手术台的板凳,跟在吴耶眯身后跑。李春燕来不及收拾医疗器械,跟在刘志洁身后。杜娟收拾所有志愿者留下的东西,跟上队伍。
太阳渐渐靠近远处的山峦,大地上一片金黄。几只鸡发现了这群神色匆匆的人,呆着眼睛看了看,迅速跳到路边。一头肥猪从吴耶眯脚下悠闲地走过,丝毫不理会这群慌慌张张的人。
人们跑到公路上,罗书记的车还没有到。立即停下来,春燕继续按压胸腔,进行嘴对嘴的人工呼吸。一群小孩围过来。吴耶眯有一种怀疑和绝望的眼神。
很快,汽车喇叭声就由远而近传来,吴耶眯眼睛充满了期待和焦急。
一下车,春燕和志洁就倒下了
记者拉开车门。
吴耶眯抱着孙子第一个上车;李春燕紧跟其后,和吴耶眯坐在一起;刘志洁则靠在司机的靠背上,蜷着腰面对着他们。
记者和杜娟都坐在第二排座位上,从江县团委副书记赵富定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后排座位上还有来自河南的公派志愿者肖希田。
孩子的另两个亲人吴岁眯、吴当眯则在右侧活动的座位上不安地坐着。
刚刚落座,这辆能容纳11个人的面包车就奔向村外,开得疯狂,在盘山的公路上风驰电掣。罗书记洒了空气清新剂,还打开了空调,车内不受前轮卷起的尘土困扰。但通往县城的公路满是沙石和泥坑,车颠簸不已。
刘志洁将板凳放在大腿上。吴耶眯把孩子放到凳子上,并用双手扶着孩子,让他在颠簸的汽车上能够稳定。刘志洁继续用双手按压孩子的脸颊,李春燕继续用手有节奏地按压孩子的胸部。
赵富定拿着手机,不断地拨打120。从江县民族医院党支部书记、医务科长莫建树接了电话,马上派出该院仅有的一辆急救车出诊。但莫建树在电话中说了一句令所有志愿者感到寒心的话“把钱准备好”。
太阳收尽了最后一丝余辉,西边天空的彩霞渐渐减少,繁星渐渐布满整个天空。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树木,从青翠欲滴渐渐变成了飕飕黑影。人的脸色和天的颜色一样,不断变黑。
吴耶眯目不转睛地看着孩子,但孩子还是没有呼吸,没有哭声。她在车里不止一次流出了眼泪。吴岁眯和吴当眯一直失神地东张西望,似乎找不到方向,也无所谓方向。
按压收效不大,李春燕又俯下身去给小孩做嘴对嘴的人工呼吸,一次、两次、三次……身上用于擦嘴的纸巾很快就用完了,孩子还没有反应。
刘志洁一直佝偻着腰面向孩子,她看着孩子,不停地按压孩子的腮帮,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一方面她为救治孩子无计可施而流泪,另一方面她也晕车,但一直强忍。
杜娟一直在给她所在的中国扶贫基金会母婴平安120项目部打电话,不断地汇报病情以及救治的进程。
汽车经过的最后一个村寨叫岜(念bia)沙,以其 “唐朝发型,宋代服饰,明清建筑,魏晋遗风”成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的“人类心灵的最后的家园”而享誉世界,但其落后的经济让该村拥有250名学生的学校2000年春天流失了200名学生,其医疗条件曾经和大塘不相上下。
汽车开出岜沙1公里时,距离县城只有2.5公里。吴耶眯将头伸出左边的车窗呕吐。刘志洁要求停车,把她放在路上,回来时再装上她。说着说着,她将头伸出了右边的车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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