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楔子
当乾坤之轮碾过试图阻挡它的螳臂,如花碧血绽放出的绮丽,会是刹那,抑或永恒?
她抱着孩子,看不清人群的表情。
小小的婴孩,大大的眼睛,望向这个混沌世界。
“她是毁灭者,快将她烧死!”祭父咆哮。他的脸在火光中扭曲着。
人群沉默。
“不!”她紧紧抱住婴孩,像一头受惊的野兽,“不准动我的孩子!”
一道白光,祭父项上架着弯刀。
“放了我们,我们会离开。”男人的手在颤抖。
人群让出了一条路。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婴孩。
“孩子,我们会永远保护你。”
一
啪!瞄准半天后,我发出弹球。然而球却径自滚向一旁,毫不顾及我对它给予的期望。
沮丧至极!世子说明天就要“竞逐”了,败下的人要受刑。一想到那些吐着信子的蛇和闪亮的皮鞭,我不禁哆嗦起来。世子是族长的长子,自然而然地成了我们这群孩子中的王。我很怕他,同龄的孩子中很少有人像他一样喜欢拿鞭子抽人,或者看着剥了皮的松鼠钉在地上抽搐而死。据说当年他的先辈为争夺塔挞族现有的地域曾砍了无数人的脑袋,那流下的鲜血染红了整座樱枫山。当成人们谈起这些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会有一幅画,那是无边的红色。
红得让人窒息!
我甩甩头,让即将上浮的画面褪去,然后去捡滚远的弹球。
我要练习,我不能落后。
因为落后就意味着流血。
我害怕红色。
然而弹球是我的弱项,纵使我改变了各个方位,也换了好几个小洞,弹球就是不肯进去。我重复着一样的动作,像个没有知觉的木偶,直到再也无法记清时刻的刹那,一颗弹球飞快地射来,带同我那无力的球,一起射入洞中。我半张的嘴还未合上,正思忖着是不是眼花了,然后一个高高的影子,带着一阵风,掠过我身边。
凑巧,一定是凑巧!
虽然这样想着,我还是忍不住问:
“喂,你很会玩这个吗?”
他没有说话,蹲在那里掏出洞里的球,然后转过身。
温柔却淡漠的眼睛;眉宇间有股说不出的味道。
他把我的球还给我,然后走到我身后两步远处蹲下,放好他的球,两个手指夹着,像绷着的弓,突然“啪”的一声,弹球滚得飞快,在我的诧异中乖乖掉进洞里。
我倒吸一口气。
“师傅。”我毫不犹豫的拜他为师。
“我叫卢风。”
卢风给我他的弹球。,又在地上画了个大大的圈:
“只要站在这个圈里,你就能百发百中。”
我半信半疑,故意把球抛向空中。不料那球竟嗖地向洞口飞去,在洞口上方径直掉进洞里。
耶?……
“竞逐”这天,我们一群孩子围了一圈,世子拿着皇族的蓝匕在炫耀,那寒蓝的光令人心悸。我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球,偷偷看墙角,卢风正百无聊赖地站在那里,像是局外人。不知为什么他常一个人这样,我不禁又疑惑起来。刚才要来这里的时候,卢风又给我一颗弹球,说那不是用来打洞的。我问他干吗用,他没有说。
我是在最后。
这时全场气氛很轻松,他们给予我最大的希望替天下众生承受刑法之苦。
我拿出弹球,蹲下来,瞄准洞心,“啪”地弹出去。
球滚进洞中。
“咦?”“耶?”“啊?”一片惊声。
我心里暗暗好笑,向墙角投去感激的一瞥。
接着是第二球,第三球……惊声越来越大。
……第九球,第十球!
我站起来,拍拍手上的尘土,满意极了十球十中!我微笑着看向人群,却发现一片不安的静谧……最后看到脸色苍白的世子,才蓦然想起他也才中了九个!没人敢宣布“竞逐”的结果,空气有些凝固。
“嚓!”刺耳的声响划破寂静,在我本能的闭上眼睛前,一道寒蓝的光刻在我的脑海中。然而我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上窜,似乎是要穿过了我小小的身躯。睁开眼的刹那,近在咫尺的寒蓝化为粉尘四下散去,像碎掉的灵魂,唯美至极!
所有的人都惊愣了,世子坐到在地上。
“咕噜噜……”什么东西滚过来,是卢风给的第二颗弹球。
二
这以后,我和卢风便是朋友了。
卢风是个奇才,他常会做出一些奇巧的东西,比如那些弹球,因不同的材料能击准不同的目标,一颗让我百发百中,一颗救我于蓝匕之下。还有一些东西,像是会主动喂食的鸟笼。笼子是没有门的,但常年居住着阿。阿是只漂亮的鸟,有黄绿相间的羽毛,和一双翠紫色的眼睛。
“阿能比人更懂人。”卢风给我介绍。
我俯下身,与紫色的双眼对视。然后伸出手,轻轻去拍它小小的身躯。我能感到它微微的颤抖。
就这样,卢风,阿和我常常在一起,没有更多言语,然而却快乐。后来我常想,是不是因为我以后都不会再快乐,所以那段时候才可以笑得那么彻底。然而很奇怪,我和卢风并不相同,他有他的理想世界,不若我。我有自己的生存目的,掩藏在幼稚的童真下狂生滥张;而他却清高,总是静静的坐在某个角落斜睨这个世界。也许就像齿轮吧,只有极凹和极凸才能相互吻合。
因为我们在这世界上都孤独。
塔挞族中凡六岁以上的孩子都会去书堂,直至成年。书堂中族里的长老传授知识与神旨,还要教育打猎与搏斗。有时大祭司会来,讲一些严肃而枯燥的话,但很多人都怕他。书堂每年都有合考,直接关系着日后在族里的等级。这一点我是听大祭司说的。记得当日,大祭司来书堂和师父谈话,那些话我深刻在心,一字不忘。他也许不会猜到一个七岁的乳臭未干的小女孩会记住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如果时间可以倒回,我绝对相信他会回到那一天切下我的耳朵或者拉断自己的舌头。
这话说得过早了。
后来族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族里所有的鸟一夜之间都不见了包括阿。
当我找到卢风的时候,他正看着鸟笼自动更替小米。
“阿风……”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卢风转过头来,淡漠的眼中有些东西在闪动。
“璩,我们去樱枫山吧。”
我一怔,然后点头。
“知道吗,每颗星星都相隔好远。”长久的沉默后卢风说。他张开手仰躺着,我抱膝坐在旁边,仰望深蓝的天。樱枫山的夜有些凉,天却格外清晰。这里是塔挞族的圣地,春,秋都有整片的樱花或红枫把山染得通红。现在是初夏,我们坐躺着的草丛还有残留的樱花瓣。
“怎么会呢,它们明明那么近呢!”我说,但马上犹豫了。我其实非常相信卢风的,即使在他对我说没有“大神”时,我也只是短暂的惊讶。我偷偷看了他一眼,他在笑,我知道这是无奈的表情,便缓和了语气,“阿风,那他们相距多远呢?”
卢风仰望着,没有说话。我顺着他的方向看向天空:“有没有塔勒河那么长呢?我可没有看到过它的源头呢!”
又一阵沉默。卢风低下头,喃喃地说:“我没有办法知道,有时候相隔很近的东西,远到我们不能想象。”我不懂他的话,那些星星在空中半明半昧。但我相信他,因为我必须相信。我不知道此时我的眼神是不是符合天真的外表,但这只是一瞬中的一瞬,当我回过神的时候,卢风已经在叫我了。
“璩,你知道为什么星星要发光吗?”
我摇头,等待卢风给我答案。
突然,半个天空似乎燃烧起来,地面也轻轻震动。
我站起来,飞奔到一块高石上。
那是族长的行车。
长长的火龙蜿蜒盘旋,缠绕在山间,数十顶金银篷车在队伍中间金碧辉煌。隐约有歌女高亢的声音回荡,几个纤姿在舞动。
风吹动我的薄衫,我的眼中燃满火光。
“阿风,我的生日快到了,你能做一样东西送给我吗?”
“好,你要什么呢?”
“要一个玉做的镯子,两环四面,镶四颗猫眼石。”
“你要这做什么?”
“可不可以嘛!”
他答应了。
三
这年的乾坤大地特别冷,就连地处南方的塔挞族也扬起了鹅毛大雪。白色裹住了一切:红墙,黑瓦,高树,残垣,浮夸,罪恶……仿佛是一座梦幻之城,虚无地弥漫着圣洁与希望。
书堂里的炭火哔哔剥剥地响,应和着屋里稀稀的书声。时候尚早,于是我和卢风冻得浑身发抖地在院中“赏雪”闲聊。
“阿风,你是奇才,为何不让师父见识?”我挥手玩着飞来的雪花。
卢风不相信书堂里教的,而我是他唯一的听众,不觉间竟变成他狂热的信徒,迷信他所有的话。一直有一种声音叫我这么做,我想那是潜伏得太久的低吼。然而事实总是奇怪,尽管一味受着卢风的思想冲袭,我的合考总是非常的好。师父常惊异于我的才智,却没有发掘卢风。
“璩,我不是。”卢风说,“这不是属于我的世界,我不接受它,正如它不容纳我。”
我无语,有些失落,又有些窃喜,无从解释。
“你呢?为什么不让师傅……”卢风问得很突然,也停得很突然。
“什么?”我一阵寒栗,但很快我就平静下来。不,那是沉睡中的饿兽,伏在底下,没人能发现它的。于是我也笑了:“那可好,我也晋级成奇才了呢。”说完,我看向远处,余光留意着他的反应。他却起身向前走去。
在他脚步停止的地方,是我永生难忘的画面:漫天飞雪中隐约着一个姣小的轮廓,如墨的发丝和小紫绳在风中飘摇;在她的面容显现的刹那,四周的飞雪突然黯然,整个大地也突然失色。
四
已经入春了,塔勒河的水流开始变急,塔挞族的月影槐也都开始更替新芽。正如这个繁华的部落里,一年一度的成人祭。
书堂里已很是不安分,有什么正蠢蠢欲动,放纵而肆虐。
大家都期待着,夜幕敞开欲望之门。
当最后一缕霞光被黑暗撕去,像流完血的伤口,没有痛,只有疯狂。
野鹿嘶鸣,到处都是鲜红。将成人的人要经历鹿血的涂抹。
我满脸鲜血的走出疯狂人群,独自来到樱枫山。
我站在曾经的高石上,呼吸阴冷的空气。
山下的篝火绝望似的燃烧,它周围的男男女女狂乱的舞动,靠近。
我知道那些白天仍与我同坐的人,今夜将负起神圣的生育责任。
“璩。”
我转过身,很迷茫,因为我知道他看不清我的表情。
卢风轻轻用水替我擦去脸上的血污。
祭典结束后,母亲们会替自己的孩子洗礼。我没有母亲。我想就算她活着,看到现在的我,也应该害怕吧。
“我要……娶曼苏了。”卢风说。
很好听的声音。
我知道乾坤大地上再不会有比这更温柔的利剑了。于是我笑了,血随水流入嘴里,有些苦涩。
“阿风,你知道人的血是什么滋味吗?”我抬起头,像个好奇的孩子。
卢风停下动作,咬破手指。
血,殷红的。
我伸过头舔了一下。
“凉的。”我说。
之后我们依旧坐躺着,像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个星夜,似乎一切都没有变,星星依旧半明半昧,草丛中落满碎碎的樱花瓣。我们都没有说话,祭奠着样在我生命中流逝而去的平静。
沉默很久后,我轻轻地说:“阿风,祝福你。”
第一缕晨光照进窗口。
我换上白色绸裙,挽起长长的头发,然后看着水中的自己。
我们沉默着对视,然后她说,今年是一个特殊的年份。
我来到书堂,师父诧异于我额上未退的朱砂,然后苦笑着叹息。
我也对他笑。
我没有嫁人,因为我的合考,让我有权利选择。师父带我入见了大祭司。当我把合考文书递给大祭司时,他如我所料的吃惊,然而只是一瞬中的一瞬。我低着头,眼睛是清澈的,那些混浊早已沉淀在我心里。最后,他答应让我缓嫁。
走出神殿,师父道:“大祭司是很难说服的人,孩儿,为师之职至此吧。”我对他笑,摸着藏在袖内的镯。从七岁后我就没离开过它。
曼苏。
我路过的时候她站在门口。曼苏和我同岁,有如雪的肌肤和琥珀色的非常澄净的眼睛,纯真而温柔,难怪卢风会爱她。曼苏是不常出来的,每次也只是和卢风一起。我远远的看着她头上的小紫绳已变成樱木簪,和她已有些隆起的肚子。
说不出的感觉。我转身,在她还没看到我之前离开。
五
阴雾弥漫,一切都是灰的。没有路,只有无尽的风沙。
一对男女隐约在起风处,在肆虐中挪动。不能回头,后面是茫茫沙海。“啪”,她倒下,极度的饥渴与疲乏已让她虚脱,等待着被风沙吞噬……走在前面的他转过身,匆匆赶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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