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打壓記者到收編Tiktok，川普逐步壓制異議經濟學人：美國總統箝制媒體，全球領袖恐有樣學樣

劉俞妗

2025年11月2日週日下午12:29

川普討厭落人笑柄，所以他的手下試圖下架知名脫口秀主持人吉米金摩（Jimmy Kimmel）的深夜節目（兩大電視台業者辛克萊廣播集團和Nexstar媒體集團已宣布復播）；川普受夠了在應當接受讚揚的時刻遭到批評，所以他的律師團起訴《紐約時報》，索賠150億美元（被法官駁回）；川普還簽署行政命令，准許投資者從TikTok中國母公司字節跳動（ByteDance）手中收購美國業務。這些舉措是川普大戰美國媒體的其中幾步，
《經濟學人》（The Economist）分析，川普的算盤可能不會盡如預期，但另一方面，美國的言論自由危機，也許會蔓延到民主較為脆弱的國家。

美國憲法增修條文第一條保障言論自由，不過川普上任以來的種種行動，都顯示他渴望箝制媒體，渴望獲得關注，也渴望控制民眾對他的看法。身居高位，川普與他的團隊手握許多有利的武器，其中他最擅長的就是霸凌和威脅。除了《紐時》，《華爾街日報》（Wall Street Journal）因報導已故性犯罪者艾普斯坦（Jeffrey Epstein）與川普的新聞而被起訴，愛荷華州的《狄蒙紀錄報》（Des Moines Register）則因為2024年選前預測川普落敗而吃上官司。

美國國防部則以採訪許可威脅，限制記者僅能報導「授權」內容，美國聯邦通信委員會（FCC）主席卡爾（Brendan Carr）有總統撐腰，威脅吊銷迪士尼集團與關係電視台的廣播執照。這些案件在法律上站不住腳，但可能產生寒蟬效應，因為辯護成本非常高。根據哈佛大學尼曼新聞實驗室（Nieman Lab）調查，2008年美國百大報章的92%表態支持各自心儀的總統候選人，2024年則僅有25%報章表態。

非營利團體「無國界記者」（RSF）最近發表新聞自由度排名，美國僅僅位列第57名，低於大部分歐洲國家。另一方面，美國人媒體視聽的習慣改變，提供新聞或娛樂的公司著手進行重組或整合，也為川普創造契機，藉由政府機關權限獲取更多控制言論的籌碼。匈牙利的極右派總理奧爾班（Viktor Orban）展示了與財團維持友好關係，便可以有效控制「官方」新聞。他鼓勵財團大亨收購「不友善的」媒體公司，並用調查、訴訟、吊銷廣播執照等手段對付其他媒體公司，打造極為「友善」的媒體環境。類似的策略在中國、俄羅斯等極權國家屢見不顯，土耳其迫害記者的手段令全球震驚，而美國也「躋身」打壓言論自由的行列更是震撼彈。

藉由簽署的行政命令為「美國版TikTok」鋪路，川普也有意擴張另一項武器：媒體所有權。TikTok的美國營運細節尚未確定，白宮表示，美國投資團隊將持有新公司的80%股份，據傳包括艾利森家族（Ellison）和梅鐸家族（Murdoch）。大衛艾利森（David Ellison）才剛剛收購派拉蒙全球公司（Paramount Global），若他有意華納兄弟探索（Warner Bros. Discovery），便能同時控制派拉蒙其下的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及華納兄弟旗下的有線電視新聞網（CNN）。美國的1.7億TikTok用戶才鬆一口氣，不必擔心中國政府藉由演算法干預平台內容，川普卻緊縮了對美國媒體的箝制。

最後一項武器是施壓。過去十年中，川普和他的公司至少捲入34起媒體相關或涉及誹謗的訴訟，他經常揚言對不利報導報復，或鼓吹支持者在造勢活動中嚇唬媒體。在這些訴案之中，美國廣播公司（ABC）和CBS本可勝訴，但兩家公司均選擇與川普達成和解，因為他們擔憂勝訴後會被監管機構報復，潛在的損失高達數十億美元。

2025年9月18日，美國加州柏本克，迪士尼總部外，梅洛迪・庫柏（Melody Cooper）手持「言論自由」（Free Speech）標語，參加聲援吉米・金摩（Jimmy Kimmel）的示威活動，回應其深夜節目遭到停播的爭議。（美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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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普採取的手段與媒體的反應都令人憂心，但以現代的媒體環境來說，他的影響力遠遠不如他展現的態度。首先，儘管美國媒體的所有權正在整合，但加拿大全球媒體與網路整合研究計畫（GMICP）數據顯示，美國媒體所有權的整合程度，比大多數國家都要低，不僅比中國低，而且不到法國和義大利的一半，這讓馴服美國媒體顯得格外困難。同時，新聞媒體正迅速流向網路傳播，根據牛津大學路透社新聞學研究中心（RISJ）調查，社群媒體已經正式取代電視媒體和新聞網站，成為美國人獲取新聞的主要來源。過去四年，民眾利用YouTube看新聞的比例從四分之一增加至三分之一，而在選舉季以外的時間，僅有3%美國人打開CBS頻道觀看政治新聞。

對川普來說，社群媒體難以掌控，一方面是美國聯邦通信委員會沒有管轄權限，另一方面是就算他貴為總統，如果不採取中國式審查，也不可能控制數十億用戶的言論。任何人都可以在社群媒體表達自己的政治立場，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2024年一項研究分析美國的「新聞網紅」（news influencers），發現在這群擁有10萬以上追蹤者、討論時事的用戶之中，有21%左派，27%右派，近一半的新聞網紅則沒有明確的政治傾向。不過社群媒體提供的知識畢竟與傳統媒體不同，皮尤研究中心2020年大選期間的研究發現，主要以電視收看新聞的人，其政治理解程度比利用社群媒體看新聞的人高出一倍（政治理解程度最高的族群主要是閱讀新聞網站報導）。

社群媒體用戶更偏好娛樂價值高的資訊，2020年一項Facebook用戶研究發現，使用演算法瀏覽平台的用戶看到的新聞資訊，比使用時間順序瀏覽的用戶少了13%。社群媒體持有者對內容的直接控制權或許不如傳統媒體，但演算法可以大大影響用戶或許的資訊，最令人印象深的例子或許是2022年馬斯克收購推特、2023年將其改名為「X」以來的變化。

X的演算法似乎不像過去那樣推播主流媒體的連結，美國東北大學（Northeastern University）研究發現，馬斯克收購推特的最初六個月，貼到平台的新聞報導品質（由新聞守門人［NewsGuard］評定）出現下滑。馬斯克接掌推特後，用戶群體也發生改變，根據哈佛大學、東北大學、羅徹斯特大學（University of Rochester）和羅格斯大學（Rutgers University）共同參與的公民健康和機構專案（The Civic Health and Institutions Project），2022年10月推特用戶有38%支持民主，26%支持共和，如今X用戶的派比例逆轉，26%支持民主，32%支持共和。

以馬斯克為首，矽谷的新媒體（new media）抱怨民主過度監管、扼殺創新，頻頻向川普示好，側面顯示他們也忌憚川普難以預測的政策。在這些龐大的科技公司裡，社群媒體、影音串流等新媒體產品的利益通常只佔極小部分，馬斯克收購推特（現X）花了440億美元，約為SpaceX目前市值的10%或特斯拉（Tesla）市值的3%，即便是YouTube，2024年收益也只佔了母公司Alphabet的15%左右。這意味著科技公司更沒有理由對抗川普施加的壓力，尤其主要收益來源與國家政策息息相關，例如SpaceX需要美國聯邦航空總署（FAA）的發射許可和FCC的無線寬頻許可，特斯拉的發展也倚仗川普與習近平的關係。科技公司規模快速成長會引發反壟斷監管機構關切，國安及著作權監管機構也干預人工智慧研發，進口零件關稅、產品出口限制等規範，都能大大影響公司營運。

政治領袖箝制言論自由的計畫通常由批評媒體開始，接下來是暗示特定人物或出版物是人民的敵人，然後著手接管媒體公司。整個計畫會觸及傳統媒體、網路媒體等各種管道，不過目標一直是創造「回聲室」（echo chamber）效應，藉由厚厚的同溫層散布新的「常識」或「正確觀念」，藉此主導文化及政治領域。《紐時》分析，美國政府對言論自由的保障向來受到稱道，現在川普逐步施壓媒體，縮限人民表達意見的權利，這在民主制度較為脆弱的國家或威權國家的領袖看來，是為打壓異議找到了強大的背書，甚至會使其他政治領袖考慮採取類似的措施。這代表新的言論規範無聲地從美國擴及全球：就算想要批評當權者，也會三思再考慮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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