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輕忽真實戰爭的殘酷

最近網路上吵得很熱烈的一個題目：「台海發生戰爭，還會正常上班上課嗎？」支持者舉烏克蘭、以色列，以及抗戰時期的西南聯大為例，說明即使在戰爭如火如荼之際，國家社會依然可以正常運作；批評者則指出台灣版圖小，而且兩岸軍力有巨大差異，戰爭勢必導致台灣整體癱瘓。然而，真正值得思考的是：為什麼會想討論這一點？就算還有人可以上班上課，戰爭就只是無須緊張的遊戲嗎？提起這個話題，是為了什麼？

無論我們要備戰或是避戰，首先要認識的就是戰爭的殘酷和慘痛代價。這才能夠嚴肅地判斷，在什麼情況下，如何應戰。最怕的就是粉飾太平，把戰爭說成「別人的事」。說真的，兩岸若有軍事衝突，就算還有部分人員能夠繼續上班上課，甚至從事娛樂活動，那又怎樣呢？如同苗博雅議員在直播所提「如同烏克蘭，金門如果發生戰爭，台灣還是可以繼續上班、上學的」，那是否表示我們在台灣本島的人，就不用怕戰爭，因為戰爭還在金門？

要知道，無論戰爭發生在什麼地方，在前線戰場隨時準備犧牲生命的，或是在後方遭到轟炸的，都是我們的親友同胞。即使繼續上班上課，也是忍著無比的傷痛勉力維持生活。即使是武力強大的大國入侵小國，當美軍在阿富汗、伊拉克的陣亡將士一個個在棺材中送回本土，美國的親人與國民，不也是痛哭流涕？更何況兩岸發生戰爭，台灣可是遭受攻擊的一方，要付出的代價必然慘痛，將士陣亡、水電網路物資皆無、經濟活動停頓、隨時等防空警報……。在這種情境下，你我就算繼續上班上課，也絲毫不能弱化戰爭對台灣的危害！

筆者與許多台灣人一樣，當然都希望能夠盡可能避戰，但也絕不是天真的絕對和平主義者。在不可避免的時候，台灣也要應戰。只是，綠營許多有關台海軍事戰爭的主張，總是充滿了無比矛盾。他們一方面要把台灣比擬烏克蘭，倡議不對稱戰爭，延長兵役；還發放小橘書，更透過黑熊學院一直教育「民防」。這樣看來，台海戰爭會是一場長期拖延，對我們的生活都有著嚴重衝擊的災難。然而，另一方面，他們又常把這種「戰爭狀態」說得雲淡風輕，宛如扮家家酒般，絕不去提及可能的死傷、經濟損失、生活困難。所謂「上班上課」就是雲淡風輕的典型表述。請問，戰爭到底可怕還是不可怕？你搞得我好亂啊。

「真實」的戰爭當然可怕。它除了造成直接的生命、經濟、社會傷害以外，更破壞了整個既有「正常」的非戰體制。戰爭到來，就有戒嚴、動員戡亂、緊急命令，我們習慣的民主問責、言論自由、權力分立、司法審查等機制，在戰爭時期不是大幅縮減就是完全讓位。但那至少是「真實」的戰爭。真實的戰爭，可以看得到它的發生、進行、終結，再怎麼可怕的戰爭，也可以期待它的結束。可是，另一種「虛構」或「想像」的戰爭，它沒有具體的範圍和輪廓，只是一種空洞修辭。它遮蔽了戰爭真正的慘烈、恐怖、殘忍，只為政府擴權而服務。美國著名作家蘇珊桑塔格在911事件後，批評小布希政府運用空洞的「反恐戰」名義，任意擴權、侵略，就是刻意忽視戰場的殘酷，卻玩弄戰爭修辭。

威權時期國民的「動員戡亂」、小布希的「反恐」、尹錫悅的「戒嚴」、川普的「緊急狀態」，都是似真似空的戰爭修辭，真正的功能是擴權；那台灣的政府所說的「戰」這麼多矛盾，它是真在乎戰爭，或是拿戰爭的名義來玩動員戡亂的遊戲，成為他們自己曾經最痛恨的人？（作者為國立政治大學法律學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