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浩輝當選澳門新特首：對於這場「獨角戲」選舉值得你關注的五大要點

余美霞 - BBC中文記者

2024年10月13日週日上午11:54

作為第六屆澳門特首選舉唯一候選人，岑浩輝在周日（10月13日）的選舉中以394票當選，成為港澳兩地唯一一位中國大陸出生的特首。

9月，他獲得383張提名票，佔400名選委的96%，為歷年最高。多個傳統社團齊發聲明支持岑浩輝參選，而在政綱答問大會後，有選委又認為岑浩輝「接地氣」，對其施政充滿信心。

澳門特首從來沒驚喜——除1999年首屆有兩位參選人外，其它五屆均只有一人參選。外界均認為每位人選所代表的，都是北京對澳門治理的期望和取向。

BBC中文訪問了澳門學者、觀察者及議員，梳理出關於本次選舉的五大要點。

非本地出生且無商界背景

岑浩輝比起歷屆三位澳門特首擁有更濃的中國大陸色彩。 [Getty Images]

岑浩輝現年62歲，比起歷屆三位特首擁有更濃的中國大陸色彩。他1962年在廣東中山出生、到北京念大學、在廣州短期當過律師。1986年，24歲的岑浩輝移居澳門後通過公開招考，再赴葡萄牙科英布拉大學（University of Coimbra）學習語言及法律，說得一口流利葡語。

1993年也就是回澳兩年後，他成為首批法院司法參事之一。1999年澳門主權移交後，再獲任命為終審法院院長至今25年，當時岑年僅37歲。

BBC中文曾訪問澳門民主派前直選議員區錦新，他指出當年北京在主權移交前，曾精心挑選被政圈稱為「十三太保」的治澳班子，培訓他們以協助澳門運作，岑浩輝就是其中一個。不過，岑非本地出生的背景並沒有在社會引起爭議。在宣佈參選的記者會上，岑指自己「我三代在澳門」，認為澳門人會認同他是「老澳門人」。

除出生地之外，岑浩輝也無商界背景。此前，何厚鏵、崔世安均來自澳門傳統三大家族；賀一誠的父親賀田是中國大陸工業家。

澳門傳媒人崔子釗對BBC中文說，過往商界出身的特首很多都會捲入官商勾結、利益輸送的爭議。「甚至有傳聞說賀一誠這次無法連任，也都跟一些的利益輸送有關係。」BBC目前無法獨立核實此事。

不過，賀一誠確實曾招惹用人唯親的指責。2022年9月，他先後提名女兒賀凱琪及兒子賀建東，為青年事務委員會委員以及科學技術發展基金信託委員會成員。當時立法會議員高天賜在社交媒體發文揶揄，「將來還需要委任孫子、兒甥等……」貼文獲過千反應，逾五百則留言。

崔子釗形容，現在是北京栽培「十三太保」的「收成期」，北京也覺得這樣的人更可靠。「雖然他們（商人）經常都聲稱愛國愛澳、是一個建制派，但是其實可能北京對本地人都心存顧慮，所以它（指中央政府）寧願用一個自己人、真正的自己人、根正苗紅的自己人。」

岑任內曾處理多宗澳門重大或爭議案件，包括前運輸工務司司長歐文龍及前檢察長何超明貪污案。2021年他亦以助審法官，駁回警方禁辦「六四燭光晚會」以及撤銷民主派參選資格上訴案。2019年，岑浩輝接受中國新聞網訪問時，表示司法機關視保障「一國兩制」有效實施為使命，「沒有『一國』，整個一國兩制的憲制性安排都會受到衝擊」。

「融入國家發展大局」首入政綱

關於這位未來特首的治理取態，可以從他的政綱中理解。

岑浩輝的政綱分出五大方向，包括提升公共治理能力和管治水平、加快推進經濟適度多元發展、更好融入和服務國家發展大局、完善教科人才體制、保障和改善民生。值得留意的是，對比崔世安、賀一誠甚至香港特首李家超，岑浩輝是把「融入國家發展大局」寫進政綱的港澳第一人。

這句話可以回溯至2018年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北京接見港澳代表團發表的講話。當時，他首次提到港澳要積極主動融入國家發展大局，形容這是一國兩制下的「應有之義」。此一要點後來更被寫入中國的《十四五規劃綱要》。綱要中提到澳門要成為世界旅遊休閒中心，擴展中葡合作平台，同時共建橫琴及粵港澳大灣區，並加強憲法和國情教育等。

《十四五規劃綱要》是外界觀察中國政策走向的風向標。在澳門大學政府與公共行政系助理教授楊鳴宇看來，裏面有關港澳的部份，更是中央給予特首的一份指示，如果特首看明白，「就應該很清楚知道自己在（要）做什麼。」

岑浩輝全長40頁的政綱中，五點施政構想的前四項內容均有涉及上述中央要求。

楊鳴宇說，習近平跟以前領導人執政比較大的分別，「他是很明確表示港澳台要服務國家利益」。而從岑浩輝宣佈參選後的公開表述，楊鳴宇認為岑明白「中央要他做什麼」，其政綱的思路也是「非常非常之清𥇦」。

岑浩輝在行政管理方面的經驗不足，成為澳門社會對他能否勝任的疑慮。楊鳴宇認為，對於中央來說，屬意者的行政能力未必是關鍵，「它最主要考慮的首先第一，我信不信任你，第二你能不能夠理解我的意圖。」以此為標凖，他認為賀一誠的表現「應該是不合格」才被換走。

至於執行及成效，楊鳴宇說要觀察岑浩輝日後的團隊及其做法，需要時間來證明。

消失的反對派

2021年7月，澳門選委會DQ六個組別21人的議員參選資格。自此澳門政界被視為再無反對派。 [Getty Images]

2021年7月，距離立法會選舉不足兩個月的時候，澳門經歷首次議會DQ事件。選委會以「不擁護基本法及特區」為由，大規模取消六個組別21人參選資格，當中包括時任議員吳國昌及蘇嘉豪。自此，澳門政界被指再無民主派。

事實上，澳門議會最高峰時亦只有三名民主派議員，他們一直被視為民意的傳聲筒。沒有民主派和反對聲音的施政，新特首會更輕鬆還是更難把脈民意？

崔子釗觀察，沒有反對派後，議會議政質詢的情況「弱了很多」。他指，現在社會出現的問題或民怨，大多都是市民率先在網絡群組發聲形成輿論，政府才有壓力要去做事，「建制派很多時候都是事後跟進」。

在完全沒有任何反對派的時代，崔子釗形容岑浩輝將進入一個「完全執政」的時期，在執政上固然可以更加暢順，但對於能否掌握到民意，他則表示存疑。

「以前賀一誠參選的時候，他會見不同的團體，他都會見民主派的團體，但是你見到岑浩輝是沒有跟民主派團體的人見面的，我們還有一些前民主派議員在......所以從他的態度可以見到是不是真的願意去聽民意呢？這個真的是有待觀察。」

非建制派、現任立法會議員林宇滔對BBC中文說，他曾以立法會選委的身份與岑浩輝見面，不過由他本人擔任理事長的傳新澳門協會在邀約岑見面時，獲競選團隊回復「時間安排不上」。但他認為日後亦有機會向新特首表達意見。

林宇滔認為，任何一個政府都不可能完全脫離民意，而怎樣去聽到真正的民意，端看特首的領導風格和胸襟。在競選期內，岑浩輝曾舉辦一次400人的公聽會及落區三次，認為有助自己「深入了解社會整體狀況」，至於做得好不好則要看市民評價。

福利和問責

岑浩輝政綱中施政構想的最後一點提到「保障和改善民生」。當中羅列了十大要點，涵蓋就業、醫療、住房、交通甚至生態。但林宇滔認為，政綱只提出了大方向，很少給出具體措施。他又相信，政綱都不是出自岑浩輝的手，「都是團隊寫的」，「我覺得現在團隊還沒有拿到一些實質的方案」。

林宇滔日常接觸市民，認為大眾都關注選舉，但是因為沒有直接投票權，會對特首有一定的距離。對於新一屆政府，他認為大眾期望能「找到一些新的改變」。

「福利」是市民最關心的事。林宇滔舉例，過去受疫情影響，政府出現赤字預算，已連續三年停止向永久居民中央公積金戶口注資，至今年才恢復。「如果從普通市民發聲，（他們）很關注這次的選舉特首，他（特首）會不會確保到現有的福利制度能夠持續。」

在澳門，年滿22歲的永久性居民只要一年在澳門滿183天，政府會在其符合資格的第一年，為其開設非強制性央積金戶口，並注資一萬元。之後每個財政年度，如果政府有盈餘便會在戶口撥入7000元。

除此之外，完善問責制度亦是市民的期望。岑浩輝的政綱提到「堅持『有權必有責、有責要擔當、失責必追究』」，研究完善官員問責制度。林宇滔直言，執行官員問責制度「其實講了很多年了」，但政府並沒有執行過。

2017年，強颱風「天鴿」襲澳，澳門氣象局被批在事件中遲報誤報，最後造成十死200多人傷。最後時任氣象局局長馮瑞權自行請辭，並無其他官員被問責。此外，在去年疫情結束，至今亦未見有官員就防疫漏洞或救治問題負責。

林宇滔認為，現屆政府沒有重視立法會監督及定位施政角色。至於新一屆政府如何處理問題、能否籌組到一支有專業、有視野、有執行力的團隊做到貼地施政，「我是拭目以待」。

未來五年，澳門或與中國更一體化

今年是澳門主權移交25週年。「50年不變」的承諾走到一半，澳門一改傳統，由前法官候任特首，有論者認為這有助澳門重建立清廉形象。但同時也有聲音猜測，中央的目的是在剩下日子裏，加速兩地法制融合。

對此，楊鳴宇不認為中央有意為之。他說，中央從來都是以國家利益為前提看待澳門，「只不過現在這個時間點，國家利益的內容變了」。他提到，兩年前習近平提出了「中國式現代化」，其中重點的內容是重整全球秩序。而在這個方向下，中央認為澳門在這方面「可以做一些事」，就會派下任務。

楊鳴宇說，澳門人過去十幾年都過得「好舒服」，因為澳門有一條「人生勝利公式」：「在澳門15年免費教育，不用認真讀書，畢業就行了，然後我很輕鬆地上大學、去打工賺錢，然後當公務員，（變成）人生勝利組。」他形容，這是一個封閉的循環系統，但當現在澳門要融入國家發展大局，公式就不再奏效。在可見的未來，年青人無可避免要面對更加多競爭。

崔子釗也認為，未來五年的澳門將會與中國趨向更一體化。他提到，澳門早年賭業過度發展，中央整頓賭業，就是要加強控制澳門發展，而當博彩影響力減低，澳門要發展更多產業則需要中國的支持和幫助。在他看來，日後的「兩制」只是一個功能性的角色和分別，「方便中國做一些如吸引外商投資，或者是跟一些葡語國家做交流。」

至於香港自身的經濟規模和產業結構比較獨立完善，現時未必需要過份強調融合國家發展，但他說，「澳門可能先做一個示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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