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亞曾是控槍典範，但邦迪海灘事件揭露更複雜的現實

1996年4月的一個星期天下午，一名持半自動步槍的槍手在澳大利亞旅遊勝地亞瑟港（Port Arthur）殺害了35人。

這場近30年前的大屠殺，促使澳洲制定全球最嚴格的槍枝法律之一。對許多澳洲人而言，那彷彿已是過去的年代。

然而，上週日（12月14日）發生在邦迪海灘造成15人死亡的襲擊事件，再度喚起塔斯馬尼亞悲劇的記憶——對於澳洲槍枝管制倡議者羅蘭·布朗（Roland Browne）而言更是如此。

1990年代那起澳洲近代最致命的大規模槍擊事件在距離他家一小時車程的地方發生時，布朗正在家中和其他倡議者會面，準備在政府會議上遊說禁止亞瑟港槍手所使用的槍枝類型。

上週日，66歲的他再度在霍巴特的家中接到消息，邦迪槍擊案發生在一場慶祝光明節（Hanukkah）第一晚的猶太活動上。

「有太多相似之處了，」童年夏天常在邦迪海灘度過、現在還有家人在那裡的布朗告訴BBC說，「這兩個地方都是熱門公共景點，吸引來自全國甚至世界各地的遊客。」

他補充說：「這令人作嘔，我對我們的政治體系感到極度失望，因為只有在發生重大事件後，政府才會聽取要求加強槍枝法律和公共衛生的聲音。」

他說，數十年來，澳洲因嚴格的槍枝法律在全球舞台上備受讚譽，這裡和英國採取類似的路線——英國在亞瑟港事件前一個月也發生了鄧布蘭（Dunblane）校園槍擊案。

布朗至今仍與蘇格蘭那場造成17人死的悲劇受害者家屬保持聯繫。

然而，儘管澳洲的槍枝法律受到讚揚，但現實卻並非如此單純。

槍枝擁有量創新高

澳洲研究所（Australia Institute）今年較早前的報告顯示，全國私人擁有的槍枝超過400萬支，幾乎是20年前的兩倍。

這相當於每七個澳洲人就擁有一支槍。

昆士蘭州擁有最多登記槍枝，其次是新南威爾士州和維多利亞州，而塔斯馬尼亞和北領地則人均擁槍數最高。

報告還打破了槍枝主要集中在鄉村的普遍誤解，指出新南威爾士州三分之一的槍枝集中在大城市。

雖然槍枝總數增長速度低於人口增長，但槍枝集中度提高，每位持證者平均擁有超過四支槍。

這是布朗希望政府解決的關鍵問題之一。

目前，只有西澳州對持證者擁槍數量設有限制，今年3月的新法規規定，依照執照類型，持證者最多可擁有5至10支槍。

當局確認，邦迪襲擊案中一名槍手薩吉德·阿克拉姆（Sajid Akram）擁有六支登記槍枝。

布朗主張全澳應將上限降至一至三支，視執照類別而定。

然而，澳洲射擊運動協會執行長湯姆·肯揚（Tom Kenyon）認為此舉毫無意義。

「限制槍枝數量不會改變週日的悲劇，也不會改變事件發生的原因是兩名槍手已經極端化的事實。」他說。

他還舉例，若無法取得槍枝，攻擊者仍可能使用其他武器，例如2016年法國尼斯的巴士底日襲擊，一名男子在煙花慶祝活動期間駕駛貨車撞向人群，造成86人死亡。事件後來由所謂伊斯蘭國（IS）承認責任。

據首相阿爾巴尼斯的評論指，邦迪事件中另一名槍手24歲的納維德·阿克拉姆（Naveed Akram）過去曾涉嫌與「伊斯蘭國」有關聯而被調查。

肯揚表示，城市中槍枝上升是因為澳洲大部分人生活在大城市，會旅行去其他地方狩獵。

澳洲現行槍枝法律

澳洲各州和領地的槍枝管制法律並不一致，執行起來也不同。

但一般而言，申請槍枝執照需年滿18歲，是一個「健康正常的人」，通過安全課程，並提供「正當理由」才能擁有槍械。

八個合法理由包括休閒狩獵或害蟲治理、射擊運動、工作用途（如安保和監獄人員）、農業或動物保護，以及收藏等。

然而，當中存在漏洞。

例如，1996年的槍枝管制法下，18歲以下不能擁槍，但是部分州又允許未成年人在監督下使用槍枝，年齡最低可至北領地的10歲和其他一些州的12歲。

此外，某些槍枝在一州被禁止，但在另一州合法。

亞瑟港事件後，時任總理約翰·霍華德（John Howard）在全國各州推動槍枝改革，超過65萬支槍自願上交當局並銷毀，此外還實施回購計劃以及一段強制性的槍械銷售冷靜期。同時，自動與半自動步槍被禁止。

新西蘭在2019年清真寺槍擊案後，也採取了類似的槍械改革措施——禁止半自動武器和實施回購計劃。

霍華德的改革當中包括取消「自我防衛」作為擁有槍枝的合法理由——這與美國的槍枝法律形成鮮明對比。在美國，個人自衛往往是公民擁槍的主要原因。

與澳洲相比，美國的槍枝擁有率以及槍枝暴力事件都高得多。僅去年，美國就發生了488起大規模槍擊事件——其定義為「造成四人或以上死亡或受傷」。

澳洲研究所最近的民調顯示，十位澳洲人中有七位認為法律應該讓取得槍枝更困難，64%的受訪者同意現行槍枝法律需要加強。

最新改革動向

邦迪槍擊案發生後的數小時內，新南威爾士州州長柯民思（Chris Minns）明確表示必須收緊該州的槍枝法律。

他質疑：「如果你不是農民，與農業無關，為什麼需要這些大型武器？」

不到24小時後，澳洲總理安東尼·阿爾巴尼斯（Anthony Albanese）召開緊急會議，與全國各地領袖達成共識，承諾加強槍枝管制。週五，他宣佈啟動全國槍枝回購計畫，目的是「讓槍枝離開我們的街道」，這是自1996年以來規模最大的回購行動。

其他提案包括：

• 限制個人合法擁有的槍枝數量

• 限制「無期限」的執照

• 擁槍必須具備澳洲公民身分

• 改善在審核執照申請時的情報共享

阿爾巴尼斯還表示，應定期檢視持證者的狀況。

他說：「人們的處境可能會改變，個人可能在一段時間內被極端化。」

這項迅速行動促使1996年槍枝法律的制定者霍華德（Howard）發表看法。

霍華德雖支持更嚴格的槍枝法律，但認為此舉是「試圖轉移焦點」，真正的悲劇原因在於近年反猶太主義的上升。

肯揚則認為收緊槍枝法律是浪費資源。

「所有時間、精力和政治資本應該用來打擊個人極端化，」他說。

他表示，唯一可能阻止週日襲擊的方法，是更完善的情報共享，能及早將槍手和極端主義的聯繫通報給新南威爾士州槍枝登記機構。

此外，1996年提出的一項重大改革——建立全國槍枝登記系統——至今仍未完成，當局表示該資料庫「預計在2028年中期啟用」。

直到2022年威安比拉（Wieambilla）發生兩名警員及一名平民遭槍殺事件，此措施才得以加速推動。

邦迪槍擊案如今使政府將建立登記系統列為優先事項。

休閒狩獵爭議

布朗認為槍枝執照的申請程序過於簡單，並主張應廢除休閒狩獵執照，因為其定義含糊不清。

薩吉德·阿克拉姆（Sajid Akram）持有一張休閒狩獵執照。

但是，肯揚（Kenyon）辯稱，休閒狩獵對澳洲具有「重要的社會價值」，因為獵人每年會清除數百萬隻野生動物，例如兔子、狐狸和野貓。

他自己在10歲時第一次拿起槍，如今已53歲，仍定期參加狩獵活動，經常在維多利亞高地獵鹿，並每年參加六次手槍射擊比賽。

對他而言，狩獵不僅是一種消遣，更是家庭和社群連結的一部分。他曾在孩子們十幾歲時教導他們射擊，如今三個孩子都已成年。

「我一生都有機會這麼做，而且非常享受，」前南澳工政治人物肯揚說，「所以我希望我的孩子也能擁有同樣的機會。」

亞瑟港大屠殺後，澳洲禁止自動裝填槍枝，導致槍枝相關死亡率下降，但如今公共安全的風險已轉向高威力、快速裝彈的步槍，這類步槍配有彈匣，可連續射擊多達五發子彈，據信邦迪槍擊案槍手使用的就是這種武器。

布朗指出：「如果你看影片，就會看到他用步槍快速射擊。」指的是槍手在通往邦迪海灘的天橋上開火的畫面。

「如果那支步槍沒有彈匣，他就必須每次手動裝填，這會大幅降低——但不會完全消除——大規模槍擊的威脅。」

澳洲的大規模槍擊事件仍屬罕見。

2018年，西澳一名祖父槍殺妻子、女兒及四名孫子後自盡，當時是亞瑟港事件後最嚴重的槍擊案。

對布朗而言，澳洲仍是一個安全的國家，但涉及槍枝的事件並不少見，從鄰里糾紛到幫派槍戰皆有發生。

「這反映了槍枝落入不當人士手中，源於存放不當，導致槍枝被偷竊並流入黑市。」

但槍枝管制問題不僅僅是槍枝本身。

「這就像空難，從來不是單一原因，而是多種因素的累積，」他說，並表示澳洲需要更嚴格的持證者適格性評估，以及更嚴謹的合法槍枝種類規範。

悲劇是一個警世鐘

亞瑟港大屠殺後，布朗和許多倖存者及遇害者的家屬會面，其中包括沃爾特·米卡克（Walter Mikac），他的妻子南奈特（Nanette）和兩個年幼女兒是當年的35名遇害者之一。

米卡克創立了「阿蘭娜與瑪德琳基金會」（Alannah and Madeline Foundation）以紀念他的孩子。他表示，邦迪槍擊案是一個「駭人的提醒」，提醒我們必須確保澳洲的槍枝法律能保護所有人。

他在一份聲明中說：「亞瑟港事件後，澳洲曾作出集體承諾，把社區安全放在首位，而這項承諾如今依然至關重要。」

布朗也呼應了這一觀點。

他指出，槍枝法律必須改革，以「跟上社會態度的變化、技術進步，並修正已識別的缺陷」。

「令人遺憾的是，總要等到發生如此悲劇，才讓人們醒悟並願意傾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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