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誘餌」的政治經濟學：數位時代的流量與仇恨密碼

吳芳銘／政治經濟觀察員

牛津字典將 rage bait（憤怒誘餌）選為今年度詞彙，並非語言的偶然趣味，而是一次清楚的文化診斷。這個由 rage（爆發的怒氣）與 bait（誘餌）組成的新詞，指的是一種經過設計、刻意激發憤怒、挑釁與不適的內容模式，目的是引爆流量與製造衝突與對立。

這個詞的精準，是因為它點破了當代網路生態的核心策略：以製造憤怒來操縱注意力，以分化來換取收益。躲在鍵盤背後的憤怒誘餌早已不再只是零星現象，而是正在被系統性生產、擴散甚至產業化的「情緒商業模式」。

一、憤怒是最便宜、最高效的流量引擎。心理學告訴我們，憤怒是一種高喚醒情緒，與身份認同緊密連結：人們越憤怒，越想分享，且越願表態，也越能在表態中獲得歸屬感或正義感。因此，在社交平台上，形成「越惹人生氣，越能賺到人氣」的效果。

這就是憤怒誘餌的殘酷邏輯：用製造爭議 增加關注、點擊率與引爆流量，用激怒言論拉高停留時間，透過漫罵攻擊提升互動，再讓流量再度飇升。

但當事件被證實是刻意操縱、帶風向或錯假訊息時，公眾才發現，原來自己不只生氣，還被「利用」來製造熱度。甚至自己被利用還不察，同溫層的抱團取暖在憤怒循環中，社會只剩下碎裂的情緒，而平台與操作者卻收割大量曝光與收益。

二、從現象到顯學，當憤怒被「配方化」。真正令人警惕的是，憤怒誘餌正快速技術化與產業化成為顯學。許多創作者不再是偶然踩到群眾痛點，而是像調配化學藥劑般，按照固定程式製造對立，諸如世代對立、認同歧視、階級仇恨與意識形態衝突等。

社會議題被切割成一塊塊的情緒模組，一旦投放內容就能引爆戰火。演算法則像無形的扇風者，以情緒強度作為排序指標，替最具挑釁性的內容加權。於是，一個完整的憤怒供應鏈誕生：由創作者生產透過演算法放大，民眾消費再生產與傳播導致憤怒的無限循環。公眾的注意力便被困在這座由情緒砌成的環形監獄裡，四面皆是高牆。

三、憤怒誘餌的深層危害，導致理性空間被吞噬。憤怒本身不是問題，但反覆被操弄的憤怒，正吞噬損害公民的判斷能力。

當情緒被推至高位，理性思考的空間便被壓縮：首先，情緒先行，論證後置，人們不再驗證資訊，而是先站隊；其次，複雜議題被簡化為黑白敘事，深度思考讓位給「選邊站」；再者，公共討論淪為情緒相互攻擊，理性聲音被淹沒，極端言論卻被放大。最終的結果是：操縱者贏得一場場流量狂歡，社會卻輸掉集體尋找真正問題與解方的能力與契機。

四、平台並非中立，而演算法有責任。誰是丟出誘餌的人？除了內容製造者，更難忽視的是演算法的無形之手。

以參與度與情緒為考量的演算法，本質上就是「引戰引擎」。當演算法為最具挑動性的內容加權、讓極端意見獲得最大曝光與推播，以及推動網民朝向更激烈的立場滑動時，成為憤怒誘餌的最大幫凶。

在社交媒體的治理上，「演算法向善」不能只是口號，而是必須介入的治理議題。

五、破局之道在於重建自己的情緒主權。憤怒誘餌無法完全消失，但我們能讓自己不再輕易被操控。對個人而言，最有效的抵抗方式不是壓抑憤怒，而是延遲反應。

在情緒被點燃的瞬間，先想想資訊是否正確與完整、訊息是否誘導激怒人群，以及怒火燒誰將獲利。這幾秒的停頓，就是奪回情緒主權的開始。

對平台而言，需要重新調整推薦邏輯，不再只獎勵最吵、最快引發衝突的內容，而是提高促進理解、深化議題的作品能見度。對監管而言，需將系統性情緒操縱納入治理視野，為公共情緒健康設下底線。

健康、理性、長久的社交媒體平台，不應成為憤怒的燃料，我們不應為憤怒付費，也不應為流量貢獻情緒。憤怒誘餌之所以有效，是因為我們輕易被拉進戰場，並在其中持續燃燒。

唯有拒當燃料，成為清醒的觀察者與建設者，我們才不會在算法與流量的狂歡中，典當掉共同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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